来源：正观新闻
2023-04-26 11:12:02
上班嘛，谁还不会吐槽两句呢?
看看大文豪列夫·托尔斯泰，前一天在日记里写：
很愉快。决定了，应当爱、应当劳动！就这样。——1858年9月19日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只隔了一天，这话变成：
很累。不想爱了，也不想劳动了。——1858年9月20日
更不用说更久以前的唐朝，有位诗人，他关于上班的牢骚可以汇成长江水。
这个人大家也都认识——白居易。
“几时辞府印，却做自由身”
上班这件事吧，白居易是老江湖了，认真计算他上班的时间，大概有40几年，所以说，关于上班，他真的很有发言权。
白居易29岁那年考中进士，开始了他在长安“北漂”的日子。
“北漂”有两大难，通勤和租房，白居易应该也没想到，自己有个那么吉利的名字，但一点用没有，在长安还是“居不易”。
买房他是不敢想的，租市中心的房也是没钱的，只能在长安东郊常乐里租了几间茅屋。
但这样离市区也太远了，每天下班已经是深夜，天不亮就又要上班。夸张点说，白居易不是在上班，就是在上下班的路上。
筋力年年减，风光日日新。 退衙归逼夜，拜表出侵晨。 何处台无月，谁家池不春。 莫言无胜地，自是少闲人。 坐厌推囚案，行嫌引马尘。 几时辞府印，却作自由身。 《晚归早出》白居易
如果在这么艰苦的通勤条件下，还遇上下雨天，那就更惨了。
我们知道古代也没公交地铁，出行要么走路要么靠骡马，下雨天交通堵塞先不说，还容易搞得一脚泥。万一长安城的街道淹起水来，溺死人都是有可能的。
比如786年的一个暴雨天，街道上水深数尺，吏部侍郎崔纵走着走着就被水冲走了，要不是旁边店铺里的伙计来拉他，那就出人命了。
还好，朝廷也知道体恤打工人辛苦，如果天气真的太差，就会通知休假，怎么通知呢？
全靠内廷打鼓。
说真的，这能不能通知到就看各人听力好不好，像是韩愈就曾经淋着雨走到半路，才知道今天放假了，他骂骂咧咧地折返回家。
后来还被白·没良心·居易写了首诗嘲笑，从诗名就能看出浓浓的讽刺意味：《和韩侍郎苦雨》，哈哈，听说有个人，暴雨还跑去上班啦！
润气凝柱础，繁声注瓦沟。
暗留窗不晓，凉引簟先秋。
叶湿蚕应病，泥稀燕亦愁。
仍闻放朝夜，误出到街头。
《和韩侍郎苦雨》白居易
虽然有种种不便，但这班还是得硬着头皮上，毕竟唐朝对缺勤的惩罚可不是扣点钱就能解决的，无故缺勤一天要打二十板子，如果缺勤一个月，甚至要坐牢。
为了屁股和自由着想，白居易只敢写诗骂一骂。
当然，后来他工资水涨船高，他也就和好友元稹一起住到了离市区稍微近点的华阳观，通勤舒服了不少。
“可使寸寸断，不能绕指柔”
而在各种客观条件之外，白居易对自己的工作岗位、工作内容，也是经历了一个热爱到厌倦的过程。
一开始进入职场，白居易也信奉儒家的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”那一套。
怎么个“兼济”法呢？
白居易想着，那肯定是忠君爱国，多多改善民生疾苦啦。
很巧的是，元和三年，白居易当上了谏官，这不就是个改善民生疾苦的好职位吗？
白居易热热身，决心在这个职位上发光发热，鞠躬尽瘁，他写了近百首讽喻诗，几乎把能看到的社会现实都讽刺了一遍：贫家女嫁不出去、赋税的弊端、官僚权贵骄奢淫逸……
▲ 明 唐寅《守耕图卷》（局部）
这其中不乏我们耳熟能详的诗句，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，《卖炭翁》里的那句“可怜身上衣正单，心忧炭贱愿天寒”，这个满面尘霜的老叟担心炭卖不出去，衣裳单薄却还希望天再冷一点。
诗的结尾也并不圆满，老人被官员驱赶，一千多斤的炭都被拉走了，只留下一点不值钱的绢纱打发了他。
卖炭翁，伐薪烧炭南山中。 满面尘灰烟火色，两鬓苍苍十指黑。 卖炭得钱何所营，身上衣裳口中食。 可怜身上衣正单，心忧炭贱愿天寒。 夜来城上一尺雪，晓驾炭车辗冰辙。 牛困人饥日已高，市南门外泥中歇。 翩翩两骑来是谁，黄衣使者白衫儿。 手把文书口称敕，回车叱牛牵向北。 一车炭，千馀斤，官使驱将惜不得。 半匹红纱一丈绫，系向牛头充炭直。 《卖炭翁》白居易
诸如此类的诗，白居易还写了很多。
但换来的却不是他期望的河清海晏，而是同僚的排挤和理想的破灭。
白居易慢慢发现，他诗里的那些问题，朝廷里不是没人发现，但他们讳疾忌医，沉溺在歌舞升平的假象里。
▲ 五代十国 周文矩(传)《合乐图》（局部）
只要没人提起，这些黑暗就仿佛不存在。
这种掩耳盗铃一下子敲醒了白居易，他意识到就算他写再多讽喻诗，写到笔头烂掉，也改变不了现状。
而这时另一个噩耗传来，白居易的母亲因看花堕井而死，白家举家迁到下邽，为母亲守丧。
唐朝为父母守丧称为“丁忧”，是需要辞官回老家的，所以当时白居易不仅没工作没收入，还面临着职业迷茫期——我要做啥？我能做啥？
不过迷茫归迷茫，日子也还是要过，为了有点收入，也为了给自己找事做，白居易种起了田，把职业迷茫期变成了自己的gap years，从田园生活里得到了慰藉。
▲ 明 李在《山庄高逸图》（局部）
可惜的是，白居易没能逃避太久。
丁忧的日子转瞬即逝，他又要回长安了。
而长安又有另一件大事等着他。
“胸中十年内，消尽浩然气”
当时的宰相武元衡在上朝的路上被刺杀，你想想，皇城之下，堂堂宰相就这么横尸街头，这不是打皇家的脸吗？
白居易这时已经忘记自己隐居时的逍遥自在，又变回那个刚正直言的谏官老白了，他立马上奏，希望皇帝能彻查案件，找到凶手，还武元衡一个公道。
这奏一上，就戳中了一些人的痛脚。那些平时和武元衡对着干的官员开始阴阳白居易：尚书、御史都没说话呢，你一个闲职在这说什么？
更要命的是，有官员提出，白居易的母亲是看花堕井而死，白居易居然还作过“赏花”、“新井”的诗，这犯了孝道的忌讳。
这种感觉就好比，规定考试时不能玩手机，但我考前玩过手机，就有人说我作弊一样。
▲ 明 仇英《浔阳送别图》（局部）
接着，皇帝也真的把白居易贬到了江州，就是那个白居易听琵琶曲听到泪湿衣衫的江州。
白居易怎么能不委屈？
朝廷出了这种事，我上奏，说是忠诚，说是义愤，我都问心无愧，而如果说这是虚妄，这是张狂，我又能辩解些什么呢？
朝廷有非常事，即日独进封章，谓之忠，谓之愤，亦无愧矣！谓之妄，谓之狂，又敢逃乎？ 《与杨虞卿书（节选）》白居易
辩解不了，只能服从命令，去当个闲散的江州司马。
▲ 明 董其昌《白居易琵琶行》
也是以此为转折点，白居易心态彻底变化，要是那时候有微信状态，他大概会写五个字“累了毁灭吧”。
他讽刺不动了，有工作就做，没活就出门游山玩水，看看歌舞百戏，带着老鹰和狗去猎野兔，和三两好友斗诗饮茶。
▲ 明 谢环《香山九老图》（局部）
要是没人相约，那在家睡觉也是一件美事。
白居易的闲适诗越写越多，“闲”字在他诗里出现了600多次，他开始歌颂“拙”，赞美“慵”，享受“闲”，懒散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：
有书，但我眼睛懒，懒得看；有琴，但我手懒，懒得弹；我一日三餐合成一顿吃就好了，我一觉要睡到大晚上……
架上非无书，眼慵不能看。 匣中亦有琴，手慵不能弹。 腰慵不能带，头慵不能冠。 午后恣情寝，午时随事餐。 一餐终日饱，一寝至夜安。 饥寒亦闲事，况乃不饥寒。 《慵不能》白居易
年纪越大，白居易越通透，他算是知道了，工作压力可不会转化成动力，只会转化成病历，让他秃头，还让他老眼昏花。
既然如此，为何不知足常乐一点，过一过无事系怀，坐看风月的日子呢？
▲ 明 周臣《香山九老图》（局部）
后来，白居易71岁了，他隐居洛阳，过上了年轻时向往的退休生活。
他还是那么“闲”，而且自封“闲客之最”。
午时乘兴出，薄暮未能还。 高上烟中阁，平看雪后山。 委形群动里，任性一生间。 洛下多闲客，其中我最闲。 《登天宫阁》白居易
他也时常想起在长安“受苦受难”的日子，在曾经住过的华阳观里，夏日会有蝉鸣声声，清秋又有满地槐花，在一室的幽静里，与好友的笑声能飘到很远很远。
▲ 南宋 夏圭《坐看云起图》
可惜他住华阳观附近的旧友元稹已经去世，他嘲笑过的同事韩愈也已经不在，知交半零落，鬓已星星也。
大概是在某一次回忆往事时，他写下这句诗：“君不见外州客，长安道，一回来，一回老。”
花枝缺处青楼开，艳歌一曲酒一杯。 美人劝我急行乐，自古朱颜不再来。 君不见外州客，长安道，一回来，一回老。 《横吹曲辞·长安道》白居易
繁荣富丽的盛景？还是未施展的抱负？
也许白居易仅仅是怀念曾经那种鲜衣怒马的热闹，和还有许多勇气去撞南墙的自己。
（来源 微信公众号“意外艺术”）
统筹：梁冰 编辑：彭茜雅
